【“舒问亭,若我是你兄长,听到你说方才那话必定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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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第三日,黄昏。
嘉年一脸冷漠,在听到将军命令后迟迟不愿通传,目视前方装聋子。
舒问亭骑马行在他身侧,不急不恼,耐着性子第三遍重复命令:
“长安已远,安丘使臣不必再留,让言将军除人。”
——遇刺后,李衡连夜遣人出使安丘,直言其包藏祸心,意图挑起两国争端,并道大乾以宽仁治国,向来爱好和平,如若安丘肯划王都以南疆土偿与大乾,并将王子送入长安、共筑两国友交桥梁,则愿将行刺一事揭过,只论未来。
不仅要安丘割地作赔,还要让他们亲自送储君来大乾作质子,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不平等条约,安丘绝对不会答应。
而这正是李衡想要的:
行刺君主乃触一国逆鳞,安丘拒绝补偿赔罪,意味着大乾将会拥有合理且正确的出兵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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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目标明确,留着那些使臣也无甚意义,只是还要辛苦将军将其送出长安。”
定下出征日期后,李衡状似随意对舒问亭说道:
“行军路远,将军要轻装上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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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将军”三个字一出,嘉年就知道这事不会再有回旋余地了。
毕竟舒问亭前两次说的都是“怀卿”。
“将军,恕我直言。”于是嘉年无奈领命,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这种事怀卿一定能做的非常干脆,非常干净。”
“这些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何必非要给他添堵。”
说完,也不待舒问亭回应,嘉年便一拽缰绳调转马头,转身直奔队伍末尾。
言韶与昼连一同压阵,身上的轻甲折射出明亮却不扎眼的光,嘉年逆队而行,隔着很远就能看到少年脸上的明亮笑意。
“嘉年哥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言韶的笑容在与他对上目光的瞬间尽数消散。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嘉年赶来所为何事。
这样一来事情反而容易,嘉年疼弟弟归疼弟弟,领了命却向来不拖沓,他浅浅颔首,来到言韶面前便开门见山,将舒问亭的要求复述的一字不差。
“是。”
言韶听罢,果真没有辩驳任何,应的云淡风轻:
“请将军放心,我今晚就办。”
当夜。
言韶行事干脆,从动手到清理再到离开,统共也才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坐在断崖边,面无表情看着尸体坠落的方向,五官皆隐匿于阴影之下,安静漠然。
夜空中,那轮分外皎洁的月亮努力挪了许久,终于在发现自己无法照亮少年面容后叹了口气,恹恹躲进了一旁的云里。
身后传来很轻也很熟悉的脚步声,言韶一动不动,任由舒问亭在自己身后站定,宛若雕塑。
“都处理干净了?”所以舒问亭主动开了口。
“是。”言韶如实作答,不愿多说半字。
“如何做的。”舒问亭垂眸,目光落在少年肩头,深不见底。
“用药。”
“所有人都是如此?”
“是。”
舒问亭微微一愣——在一众除人方法中,用药无疑是最温和也最仁慈的一种,更不必说言韶手中的药从来功效过人,能将服药者的痛苦降至最低。
但同时,这也说明言韶的药从来珍贵,非紧要关头不用,极精极少。
因此舒问亭在听闻此言后的首要反应是迟疑。
这一反应自然瞒不过言韶,少年无声笑了,眸中有冷光飞掠:
“将军可是有什么意见。”
“没有。”舒问亭回过神,无视言韶对自己的生疏称呼坦然说道,“药是你的,如何用、用在何处,理应由你说了算。”
“既然没意见,那么将军就请回吧。”
言韶头也不回,说完后忽地一顿,又道:“还是说将军其实是来验收成果的?”
“若是如此,恕末将无能为力。”
因为尸首已经找不到了。
一连串的顶撞阴阳非常符合言韶闹脾气的风格,舒问亭纵容苦笑,向前半步在言韶身边停住,温声问道:
“我可以在这里坐吗。”
言韶终于仰起脑袋看了舒问亭一眼。
初春的夜晚依旧很凉,舒问亭坐下后,言韶被风吹到麻木的脸颊开始缓缓恢复知觉,可他心如止水,懒得撒娇也没力气吵架,索性保持沉默。
然后他听到舒问亭大大方方开了口:
“在怪我,是不是?”
是,在怪你,言韶不答,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鞘上的花纹,心想:“知道就不要来问了,反正你也不会因此改变,何必呢。”
天性所致,言韶本就比常人开朗活泼,对喜恶嗔怒等情绪的感知也更强烈,他自幼得全家宠爱,成长路上并未遭过太多磕碰,长到这么大受过的所有委屈几乎全拜舒问亭所赐。
偏偏他情难自禁,挨了多年敲打依旧贼心不死,对舒问亭横看竖看都是喜欢,倾慕绵延。
无论这个人在执行公事时有多铁面无私,有心历练他时又有多严厉冷酷。
某种矛盾的酸涩在言韶心中大肆蔓延,将他折腾的万分疲惫,又隐约有些迷茫。
“怀卿。”
耳边传来很轻的呼唤,言韶招架不住,勉强偏头看向身侧的人,表示自己在听。
舒问亭:“我在意你,看到你伤心挣扎会心疼,却没有办法替你任何;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分分秒秒护你周全,所以我能拿出的只有下下策,那就是将冰冷现实铺开送到你面前,强迫你学会面对。”
“我自私又残忍地希望你能够对那些不可避免的事情释然,如果做不到,那么麻木也行。”
舒问亭语气坦荡,看得出用尖刻字眼形容自己时毫无负担,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脑中滚过许多遍。
反倒是言韶在听到他的表述后狠狠拧了眉心,欲言又止。
“安丘一战即将成为你与友人对立的第一次,”舒问亭神色如常,“却没有人能保证它是最后一次。”
“我们甚至有可能对自己人兵戈相向,举个极端的例子,倘若某天,有一份确凿证据摆在你面前,说舒问亭勾结外邦谋逆叛国,你杀是不杀。”
言韶眉心重重一跳,成功被这个极端例子气活了,顶嘴顶的咬牙切齿:
“不杀。”
少年一掀眼帘,望入舒问亭眼底时眸中怒意骤然:“舒问亭,若我是你兄长,听到你说方才那话必定掌嘴。”
“是吗,”舒问亭扬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逗人得逞后的笑意,“那这个兄长有点凶啊。”
气得言韶又不吭声了。
“为将,意味着我们要随时随地代表大乾的立场,这立场或许是‘守卫’,或许是‘除乱’,还有一些可能,叫做合作、对弈与侵略。”
气氛随着少年重新鲜活的表情走向和缓,舒问亭略一沉吟,继续说道:
“只要你还在这条路上走一天,就要时刻记清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立场,并为它而战。”
他的语气始终平静,即便所言极有分量也未见夸张波澜,听得言韶恍惚以为这人正在哄自己睡觉,下意识往旁边靠了又靠。
“忙着自我拉扯的将士拿不起剑,身负几条人命就夜不能寐的将军不够坚硬。”
感受到施加在身侧的重量愈发清晰,舒问亭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承认自己待你苛刻,在此之前,我甚至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被你理解。”
——以为自己不需要被理解,你如何看我想我、怨我恨我都无所谓,毕竟人生漫长,总要有“恶人”将你锤炼打磨。
舒问亭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所以也从未想过向你过多地解释什么。”舒问亭说,眉眼在月色的浸染中过分温柔。
“在此之前。”
言韶一直竖着耳朵,敏锐且迅速地从兄长的话中捕捉到了重点:
“所以哥哥现在来向我解释,是因为不希望我怨你恨你?”
一声脱口而出的“哥哥”哄得舒问亭通体舒畅,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卸下伪装,笑的不置可否。
晚风轻拂捎来丝缕清甜,惹得月亮又忍不住偷偷探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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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营时夜色已深,言韶除了安丘使臣,被哄再久也难逃心情沉闷,同舒问亭道过晚安便走向自己的军帐,分开前犹豫再三,望着驿站的方向直言自己想喝酒。
——行军途中禁止饮酒,是新兵都知道的基本规矩。
没成想舒问亭竟然同意了。
“可以,但是最多不得超过三两。”
舒问亭点了下头,面色平静说道:
“依照军纪,饮酒一两罚军棍一十,为将者当以身作则,违纪翻倍。”
“怀卿若是要喝,明日记得过来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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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是言韶刚入伍时偷偷跑出去喝酒还拽上别人一起、结果挨了通堂的小剧场。
李衡的翻译从不迟到:
说是去送人、实际上咱们就是去打仗的,好听的话说给局外人听听就够了,出了长安城,那些使臣你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不过最好还是直接杀了。
前一秒的舒问亭:我不希望你怨我恨我。
后一秒的舒问亭:想喝酒?可以,领罚。
言韶后来没喝酒,没有(为了避免惹出大家不必要的期待加粗一下)
他确实是想喝,但作为将领真的不至于因为一点点心情上的郁结明知故犯,为了消那一口愁当众挨几十棍子挺荒唐的,言韶没有那么拎不清。
舒问亭也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喝才同意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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