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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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对言韶径直返回军帐的举动并不意外,却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
“我若是你,就大大方方跟去看。”
他草草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神色:“昼连是家将,挨的又是不得不罚的军棍,即便怀晏去看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素来交好,何须避嫌。”
话音落下却被少年幽幽回敬了一眼。
“我没避嫌,嘉年哥哥。”言韶语重心长,“只是先回来给你上药。”
“衣服脱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去到旁边洗手,回来时右手握了只白瓷瓶,左手利落一扬——
绑带上的结轻飘飘落了地,嘉年走了个神,甚至没能注意到从言韶袖中滑出又收回的是剑是刀。
束在肩头的绑带蓦地松下,嘉年无可奈何,只好笑说自己不过换药而已。
“哪里比得过昼连棍伤,怀卿这又是……”
“伤势自然是比不过的。”
言韶闹心截断嘉年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不似语气那般暴躁,轻柔又干脆:
“但我不想听昼连哑着嗓子把我往你这里赶,说什么他不要紧,不要让嘉将军等太久。”
他将完全解下的绑带卷成一团,随手搁到桌上时漫不经心一哂:
“反正在他眼里谁都比自己重要。”
清苦微辛的药香自空气中缓缓晕开,嘉年一时无言,低眉忍痛时忽又想起言韶之前的话:
“怀卿。”
“嗯。”
言韶囫囵应声,垂眼看了看嘉年的神色,见他嘴唇发白,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颗果子:
“疼吗,来尝这个。”
酸甜微涩的汁水在口中惊艳绽开,嘉年恍然,一时间竟不知该调侃自己越活越回去、就连换个药都要靠小孩子哄,还是该感叹时光匆忙,言韶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长大了。
捉河蟹失足落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那个活泼爱闯祸的孩子却已成长为一方将领。
“好不好吃?”言韶不知嘉年心中所想,只是细细上药,歪头问道。
“好吃。”嘉年弯眼笑笑,剥离情绪将话题转向正轨,“方才你说,担心昼连太过以你为中心,会被框住。”
“可是受了乌洛兰·云尔与其贴身侍卫的影响?”
头顶传来一声含混应答,言韶上好了药,俯身去拿桌上的新绑带:“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但是嘉年哥哥,我不可以成为昼连唯一的底线。”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若昼连为了我不顾自身性命,或是为了救我有意牺牲同伴,做出有悖忠义之事。”
言韶一圈一圈缠着绑带:“那么我该如何是好。”
——是坦然接下,为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位挚友而叹“此生无憾”;还是将其视为炙手美玉,握着怕烫,松手怕碎。
“让他去做便是。”嘉年活动了一下肩膀,云淡风轻。
“什么?”言韶即将够到药瓶的手突兀一顿。
“倘若当真如你所说,昼连能够心甘情愿为你尽心至此,那么说明在他心中,你就是那个值得付出所有也无怨无悔的人。”
嘉年单手披上外袍,温润眼瞳在仰头与言韶相对时闪过一线凌锐:
“怀卿,你敢断言自己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违背刚理伦常吗?”
“世事难料,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上吗。”
“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这些担忧预支在昼连身上。”
眼看少年逃避似的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嘉年放缓语气,再看眉眼已然宽和:
“放心,自己做的选择,他自会无悔。”
●
昼连安静伏在塌上,半张脸深深埋入臂弯,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却在听到帐外有人唤“言将军”的瞬间掀起眼帘,一下支起大半身子。
“趴回去。”
言韶嗓音清浅,人影未至声先到,未卜先知一般抛出三个字,入帐后果然撞上昼连正欲伏身。
“还有心思折腾这些规矩礼仪,看来还是打的不够重。”
于是他笑着调侃,路过铜架时顺手端了盆,见里面盛有清水许多,很是满意。
“公子。”
昼连无奈轻唤,咬牙往床内挪了几寸让出位置,动作间脸色又是一白——未经处理的伤口擦过染血衣料,传来大面积针扎样的疼。
“嗯,公子这就来,您快别动了。”
言韶被他这副隐忍强撑的模样闹得胸闷,喜怒莫辨地丢下一句话便没好气地按住昼连的肩,接着,少年无声叹息,左手再扬径直划开轻薄里衣。
被血染透的衣服惨淡散于床榻,言韶并不多话,清创前甚至在昼连没伤的后腰“啪”地掴了一掌。
响亮远超痛感的一掌打的颇有技巧,昼连指尖一缩,原本惨白无血色的面容瞬间明艳。
浸透红色的药帕很快丢向地面,零零散散全部掉在昼连面前的小小一方——言韶心有邪火,不忍心欺负人,只好闹脾气似的将那些东西往昼连眼前扔。
惹得昼连满心酸软哭笑不得,绞尽脑汁想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安丘王子身边那侍卫……”
“云尔和云杉,”言韶不轻不重出言打断,再开口却并非无理取闹,“昼连,没有安丘国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语气平稳,饶是昼连与言韶距离如此之近,都没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半点多余情绪。
某种陌生的不安自心头飞速掠过,昼连闷闷称是,顺从乖觉地改了口:
“云杉他,似乎不仅仅是简单的侍从,而是前安丘王室之人?”
“……此话怎讲。”言韶轻轻上药,倒出的药粉却不甚明显地多出一抹。
“他身上有王室腰牌,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或许那是云尔的。”
言韶想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果子的手法愈发熟练:
“喏。”
猝不及防的投喂使得昼连的思路华丽丽地断了许久,直到将果子吃下一半有余,身后的伤也顺利处理大半,他才从满口清甜中回过神来,慢半拍地接上先前的话:
“但我与云尔交手时似乎看到他身上另有腰牌,那物件工艺特别,通体莹白剔透万分,在夜晚很难被认错。”
“不过也可能是别人给他的,或者他从别人身上抢来的。”
昼连沉吟:“未必就能说明什么。”
“也未必不能说明什么。”
言韶收好药瓶,将一方崭新帕子递到昼连面前示意他擦擦冷汗:
“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要总在伤未痊愈的情况下到处乱跑。”
“是。”
昼连老实答话,汗擦一半复又想起些什么:“可有定下何日启程回长安?”
“暂时未定,不过听哥哥的意思,我们大概还要在安……擎州待些时日。”
脱口而出的“安丘”二字转眼咽下,言韶若无其事改口,拉起薄被往昼连身上严严实实一盖:
“你且专心养伤,莫要挂心其他。”
●
卷帘掀起迎来微凉的风,言韶离开昼连的军帐,望了一眼天边不知何时挂上的月亮,脚步不停。
当夜,言韶随舒问亭与新任刺史议事,中军帐帘门紧闭,烛火融融。
次日,舒问亭奉李衡之命,划精兵数队留守擎州,着手重整塞北边防。
被派出寻找安丘王子的小队全力行事,踏遍断崖河滩,于十日后空手而归,一无所获。
一月后,形势初定,诸事妥当,军队启程回都。
●
小满。
“奉圣谕,恭迎大将军班师奏凯,得胜还朝。”
城郊十里,御林军统领方屹川披甲戴胄,向舒问亭遥遥行礼,声如洪钟。
舒问亭勒紧缰绳,目光逐一扫过方屹川身后的一众御林军,面色清寒。
从军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被御林军统领接风。
“方统领为何而来,不妨直言。”
舒问亭淡淡拱手:
“此等阵仗的恭迎,舒某担待不起。”
“将军说笑了,”方屹川豪爽一笑,“卑职奉命行事,迎诸位将士赴接风宴。”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麻烦言将军先跟我们走一趟。”
陡然调转的话锋隐约森冷,男人笑容诚恳,轻扯缰绳向前再进一步:
“此乃圣上旨意,还望将军体谅。”
短短两句话字字暗藏深意,言韶猛地一怔。
“敢问原因。”
舒问亭眉心狂跳,话音未落便已不动声色挡至言韶身前:
“言将军征战有功,尚未踏入城门却被御林军带走何其荒唐,方统领若是无法给出说法,恕我无法应允。”
“奉劝将军还是不要在此过问原因。”
方屹川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舒问亭浩浩荡荡的身后:
“对言将军不好。”
“那方统领就请回吧。”
舒问亭漠然收回眼神:“稍后言将军自会入宫觐见。”
说完,舒问亭调转目光,竟然真的要走。
“给我拿下!”
一声暴呵惊飞枝头鸟雀,方屹川当机立断提剑下令,下一瞬,御林军一拥而上。
言韶从未见过此等架势,慌乱中也不知究竟该不该还手,稍一犹豫就被几人强押下马,卸掉佩剑用力按向地面。
场面顷刻躁动顷刻平复,舒问亭一手扬起以止部下动作,一手稳稳执剑,剑尖直抵方屹川咽喉。
烈阳高悬,双方两相对峙,互不退让。
终于,方屹川挑唇一笑,一字一句说道:
“言韶行事有异,有勾结前朝余党之嫌,皇上有令,即刻将其送押大理寺,择日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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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是本章最后一幕发生时嘉年和昼连的视角,以及一点言韶的反应补充。
嘉年回忆的、有关言韶“捉河蟹失足落水”的事有番外,指路合集【都是螃蟹惹的祸】。
嘉年: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为谁犯上吗?
别说昼连了,你看舒问亭为了你还不是说犯就犯
言韶他爹是开国将军,李衡才是第二任皇帝,所以前朝才亡国没多久。
方屹川口中的“前朝余党”应该很好猜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