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可以挨骂听训甚至挨打,却听不得哪怕只是最最日常的关心与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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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骨头真硬啊。”
混混凑在货主耳边小声感慨:
“有几下打的我手都麻了,我寻思小孩子年轻气盛吃不起亏,不求饶高低也得骂两句吧,他倒好,不哼不哈也不躲。”
“开始我看他抖成那样,还以为哥们吓唬过头了,结果一摘麻袋您猜怎么着——”
混混闹心万分地啐了一口:
“他看我的眼神跟他妈看垃圾一样!”
被白夺一眼看慌了神的小混混心有余悸,骂骂咧咧撂着狠话疯狂找补:
“真是便宜了他那张脸,老子当时就应该给他两耳光……”
“行了,闭嘴。”
货主不耐烦地打断小弟的口嗨,望着不远处白夺走来的方向拧起了眉:
“连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都镇不住,你有脸没脸?”
没脸的混混悻悻收了声,梗着脖子躲到了货主身后。
颀长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这边几句话的工夫,白夺已经大步走到了货主面前。
“把货卸了。”
没有寒暄,不带敬称,连语气都是命令而非商量,货主冷眼打量这位漂亮又狼狈的年轻人,黑烂的心莫名抖了三抖。
诚然,白夺面无血色、鬓角尽湿,身上也没有一道见血的伤。
但货主就是他居高临下施舍过来的目光中嗅到一股极重的戾气。
对视漫长且平静,白夺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货主从强势到犹豫再到心里没底的全过程,眼底漫出不加遮掩的讥诮。
再然后,他目送率先败下阵来的货主黑着脸转身,抬手痛快一挥:
“所有人,手上工作都停下!”
“先给这位小兄弟卸货!”
●
白锐家。
白夺在门上靠了一会儿,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发昏,他扶着墙换好拖鞋,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白锐的住处。
两室一厅的屋子不算太大,对于一个人来说也足够了,简洁大气的装修风格很能入白夺这个艺术生的眼,他下意识用目光扫了一遍客厅,神思微妙地拐了个弯。
“太严肃了,”白夺看着一水棱角分明的冷色调家具心想,“好像缺点鲜活气。”
白锐换了身衣服,出卧室发现白夺还愣在玄关,胸口没由来一酸。
“进来。”
他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冲主卧对面的房间扬了扬下巴:
“你住这间,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洗过的新内衣已经干了,在阳台上晾着,其他衣服自己去我衣柜里挑。”
“洗漱用品在浴室左边储物柜第二格,衣服懒得洗就放洗衣机,晚点我一起洗。”
“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水果零食冰箱里都有,别太贪凉。”
白夺不动声色咬住口中嫩肉,几乎拼劲全力才勉强压住鼻尖上涌的酸意:
“知道了。”
——有时人就是这样,可以挨骂听训甚至挨打,却听不得哪怕只是最最日常的关心与叮嘱。
“平板在你床头柜上,想用电脑就直接去我屋里拿,密码都是我的生日,八位数,哦,WiFi密码也是。”
白锐语气自然地交代常规事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椰子水,隔着几米向白夺所在的位置轻巧一抛:
“行,我就不招待你了,洗完澡要睡觉可以,定个闹钟,中午起来吃饭,别让我请你。”
白夺含含混混应了声“好”,条件反射般伸手接住椰子水,沁了满掌心的清凉。
他拧开瓶盖囫囵喝下大半瓶,去白锐的衣柜里随手抓了套睡衣,拿内衣时顺便把其他已经干了的衣服摘下来叠了,逃命般径直冲进了浴室。
房门上锁发出“咔哒”一声,客厅里,白锐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只感觉自己比出了一趟差都累。
白夺戒备又拘谨的模样像锋利的刀,扎的他难过又无力,心中的无奈满到直往外溢。
说实话,白锐也不希望自己每次见到白夺都要先把他训一顿。
这个年纪的男生本该没心没肺奋斗闯荡,朝着自己所向往的目标热火朝天拼搏,赚到第一桶金时恨不得昭告天下,跟朋友或亲人好好享受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暑假。
甚至于他自己,当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的假期永远充实又多彩,不是投入社会实践就是与导师同门行万里路,骄子一路走来见到的总是绚烂风景,连跌倒迷路时撞见的丛生荆棘都是意外之喜。
作为兄长,白锐永远希望白夺的生活比他晴朗。
如果碰壁和走弯路是人生的必修课,那么他也希望白夺能够拥有停靠休憩的港湾,像所有同龄人一样,有一个可以休养疗伤、肆意倾诉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努力和尝试都是为了生存,累了慌了只能强装镇定自己吞,笨拙而又固执地对抗心中不安,让本该属于他的无数种可能遗憾蒙尘。
可惜早在白夺毅然决然改名、或者更早的时候,白锐就已经失去了同他和解的机会。
至于“无忧无虑、自由昂扬、明亮自信”等一切承载美好的形容词,也不过是他对白夺一厢情愿的祝福。
时针不知不觉走过清晨,窗外逐渐喧嚣,运转成繁华都市该有的模样。
白锐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眉心自始至终没有舒展。
浴室内。
白夺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伸手按了按肩上的伤。
红紫斑驳的棍痕凌乱交叠,摸起来是肿胀发硬的触感,从肩膀一直铺到腰际,严重的地方隐约发黑,狰狞非常。
比白夺所以为的严重更多。
眉梢攀上微妙的狠戾,白夺漠然移开目光,动作干脆地掰开花洒开关。
冰凉刺骨的水哗哗淋下,白夺闭上双眼,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
回到房间时白夺发现空调已经开好了,温度比常人所习惯的还要低一些,于是他下意识去摸床上的被子,发现果然也比正常的夏凉被厚一些。
对于白夺而言,“被子”是能代表“安全感”的东西之一。
小时候停电,他就把被子堆成一个窝躲在中间,后来长大了,白夺也会尽可能地调低空调温度,创造出一个能盖被子的环境。
白锐小时候跟白夺住过几年,如今这么久过去,竟然还能记得。
心情起起落落左飘右荡,白夺拉好窗帘倒头钻入被窝,蒙住脑袋熟练缩成一团。
洗衣液好闻的柠檬香气充斥鼻腔,竟是与白夺记忆中家的味道完全一致。
某根强行支撑理智的东西轰然折断,白夺收紧手指,被铺天盖地的委屈的当头淹没,顷刻溃不成军。
可是他连委屈都没能委屈痛快——高度紧绷的神经和完全透支的身体不许他清醒,几乎只过了半分钟,白夺就失去了所有意识,径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梦境。
那是一个没什么意思的梦,同他过去很多年做过的一样,无非就是挣扎着、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着道歉。
梦里他所处的环境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且空旷的吓人,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在梦里哭了,也不会再跌跌撞撞边摔边跑地寻找出口,而是像一个认清并接受现实的玩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捂住自己的耳朵,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对不起,请原谅我。”
——对不起,请原谅我。
不要再给我讲他们曾经的幸福故事了,我不敢听。
不要再对我强调我是杀人犯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被判处死刑的人是我。
不要再说我配不上寓意美好的名字了,我已经不叫白铎了。
不要再说不想看到我了,我会主动离开,我会走的。
…… ……
索然无味的拉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恐惧循环往复,熬成风平浪静的模样。
白夺一动不动安静睡着,意识疲倦且消极,宛若灌了铅。
●
再次醒来已是正午,白夺眉心紧拧蹭了蹭枕头,依稀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小夺。”
白锐坐在床边,一边唤人一边轻拍白夺的脸,眼中满是担忧:
“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小夺。”
白夺“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嗓音哑的吓人。
“你发烧了。”
白锐将被白夺拱开的被子重新拉起,说道:
“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
白夺头昏脑涨反应了半天,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热的要命,无意识又扒拉了一下被子:
“吃点药就行。”
他虚虚抹了一把脸,抬手时只感觉每一处关节都针扎似的疼。
然后他就被白锐后面的话生生吓清醒了。
“你后背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白锐抓住白夺的手腕轻轻按住,不厌其烦地替他重新盖好被子,眸中情绪被眼睫藏的密不透风:
“我需要知道它是不是引起你高烧的原因。”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夹杂着被有心揉进去的温柔,然而白夺来不及恍神,听清这句解释后陡然睁开了眼。
“你怎么知道。”
他一把挣开白锐的手抓紧被角,甚至不顾虚弱与疼痛撑起了半边身子,向远离白锐的地方果断挪去一段。
骤然清明的目光和盈有怒意的质问双双凛冽,将白夺武装成色厉内荏的凶狠模样。
“你烧的太厉害,自己踢了被子。”
白锐显然被他的反应扎到了,有那么一瞬间眸光失落一黯:
“大概是因为热,睡衣也卷起来了。”
但他很快便收拾好了那点糟糕的情绪:
“我进屋叫你吃饭,不小心看到的。”
“去医院,或者我请医生来家里,你自己选。”
白锐很轻地叹了口气,话说出口却有不容置疑的温和:
“后背的伤必须检查,没得商量。”
白夺红着眼睛沉默下来,指尖紧紧揪在被子边缘,隐约现出颤意。
他惶惶垂下眼帘,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
“我发烧只是因为太累了,跟后背的伤没有关系,我保证。”
“我不看医生。”
“你必须看。”白锐压着心疼耐心强调,随后浅浅点了下头,“我请医生来家里。”
他起身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边划边说:
“回去躺好。”
“我说了我没事,白锐。”
心火倏地窜起数丈,超纲的敏感和本能的要强致使白夺嗓音骤寒,眸光说沉就沉。
这一刻,连白夺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怕丢人、还是怕万一伤势真的很重,会害白锐为他担心。
但是碎掉又暂时没能拼起来的自尊心和不知道在跟谁赌的一口气让他不能接受脱掉那件薄薄的睡衣。
因为那是能将他包裹在体面中的最后一层布料。
“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白锐,你适可而止。”
他说话时,白锐正在给熟悉的医生发消息,听罢只是稍稍顿了顿手指。
随后,他按熄手机屏幕,不偏不倚迎上白夺强撑出来的凌厉目光。
而当白锐斟词酌句,思考怎样才能在不伤害白夺自尊的前提下劝他接受医生时,白夺突然自暴自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要…哥……”
脆弱的情绪来势汹汹不讲道理,以至于白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心底那根弦怎么就又断了。
他无助地闭上眼睛,眼泪划过鼻梁瞬间晕湿枕头,哑声说道:
“算我求你。”
面前之人失控崩溃的模样易碎且陌生,白锐蓦地愣住,心脏被白夺的眼泪狠狠捅了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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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是白锐发现小白带伤、以及小白无意识回应白锐的事。
坚持独立的人最怕露怯和关怀,小白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应激了。
后面还有不少内容,明天不一定能写完,写不完就下周五晚上发,大家不用刻意等。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