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问亭,你是该好好尝尝家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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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八年,初冬。
嘉年纵马携言韶回府,一并带回的还有“舒公子平安归来”的大好消息。
“请老爷夫人放心。”
少年躬身行礼,嗓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我军凯旋,皇上下令犒赏三军,舒公子一切平安,不久便可归家。”
听过此话,早已坐卧不宁地度过了数夜的温岭寒终于放心,红着眼睛被舒璟拢入怀中。
言韶借嘉年的力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扑到母亲怀里打滚儿安慰,隐约听到头顶传来父亲极轻的叹息声。
这小混蛋,舒璟揽过妻子的肩柔声安抚,边叹边在心里骂道:还知道回来。
九个月前。
一封压在舒璟桌上的信几乎掀翻了整个舒府——年仅十三岁的舒家大少爷舒问亭擅作主张参军入伍,此刻已随部队一同踏上对外征战之路,先斩后奏,仅留一页薄信。
家主舒璟当场震怒,查遍全府上下以寻找对此事的知情之人,结果却是没有任何一人知晓舒问亭的心思,无论亲疏。
自幼与舒问亭最为亲近的小少爷言韶在刚刚得知此事时哭得昏天黑地,甚至不管不顾地求过舒璟可否遣人将兄长追回。
“爹爹……呜……”
那天,言韶满面泪痕,口齿因过度哽咽而模糊不清:
“爹爹派人把哥哥找回来好不好,军队人多,脚程有限,他们清晨才出发,现在去追未必来不及。”
一向活泼爱笑的小孩泪眼朦胧,脸上写满明晃晃的担忧与无助,看的舒璟胸口发紧,他将言韶小心拥入怀中,宽厚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儿子不住颤抖的肩,温声说道:
“现在不能追了,怀卿,披甲出征后无故退缩离队的,叫做逃兵。”
“所以我们要相信怀晏,一起等他回家。”
●
舒问亭回家了。
少年腰悬佩剑,甲胄裹身,身形瘦削挺拔,明显比离家时长高了许多。
他单手牵马,步步沉稳,由远及近向等在舒府门前迎接的一众亲眷徐徐走来,眸光清澈明亮,几近夺目。
温岭寒鼻尖微红,扶在言韶肩头的手隐隐发颤,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言韶与嘉年几个时辰前已经见过舒问亭,此时此刻心绪却也翻涌,经验告诉嘉年现在应该上前替自家公子牵马,奈何父亲嘉敏行站在身边毫无动作,使得他一时也不好出头上前,只得垂手保持沉默。
除此之外,还有数名家仆远远近近散在目之所及,脸上无不写满不加遮掩的关切。
原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舒问亭瞧见这幅场景,心口当即狠狠一酸,数月来吃过的苦、受过的伤、摔过的跟头和独自咽下的所有委屈,在迈入家门的瞬间尽数化为温度灼然的思念与歉疚,顷刻间溢满了胸腔。
那是一种相当无措的滚烫情绪,舒问亭低下头清浅笑笑,被风沙雕琢出凌厉的眉眼蓦地柔软,神情诚恳且乖觉。
倒是终于叫人从他身上窥见几分少年闯祸后应有的样子。
空气应景而凝,舒璟深深望了儿子一眼,神色冷静淡然,喜怒难辨。
“都愣着做什么?”
随后,男人负手向前,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舒问亭的脸上,双眉一沉朗声说道:
“给少爷接风!”
一句话掷地有声,将沉浸在各自犹豫与怔愣中的众人通通提点,于是府中重归热闹:嘉年上前接过舒问亭手中的缰绳,言韶一路飞奔撞入兄长怀中,温岭寒偏头拭泪,嘉敏行长舒一口气,在转身随舒璟离开之前用力拍了拍自家大少爷的肩膀。
家仆们有的关心问候,有的张罗饭菜,一时间院中顿起烟火气,连月来压在舒府上空的沉闷乌云终于得散,被倾泻而下的暖阳浸了个透彻。
少年肝胆赤诚,携勇谋立功而返,一朝成人。
●
接风宴设于当天傍晚,在此之前,舒问亭匆匆梳洗过一番,便径直赶往家主院内给父母磕头——
还未跪稳脸上便挨了温岭寒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翅膀可是硬了。”温岭寒斥他,嗓音中哭腔浓重,“你可知那沙场是什么地方,竟敢不打招呼说走就走。”
“是谁教的你如此大胆叛逆!”
她说着,眼底已经蓄满一汪新泪,素来沉稳大气的女人双目肿的不像话,几乎要在全家人面前仪态尽失:
“刀剑无眼,若你此行未能归家,我们又该当如何?”
言韶就坐在温岭寒旁边,见过此景却难得不敢撒娇打诨,他小心翼翼抱着母亲的胳膊,将她手中浸湿的帕子一点点抽出,再将新的方巾一点点塞进她的掌心。
舒问亭十三年来从未见过母亲这般伤心,不顾脸上火辣便又慌又急地膝行几步凑到温岭寒身边握她的手,可他无话可辩,垂首跪在凳前也只能干巴巴地反复承认自己有错,请母亲尽管责罚,莫要再哭。
“这你不必担心,罚是一定要罚的。”
主位之上,舒璟如钟端坐,倒好一杯热茶推至妻子手边,冷眼扫过地上左脸泛红的人,说道:
“舒问亭,你是该好好尝尝家法的滋味。”
连名带姓的平静称呼砸得舒问亭无端一抖,紧随其后的“家法”二字更是明明白白沁了不允质疑的命令意味,战场上无惧血泪刀光的少年指尖冰凉,冲父亲所坐的方向颔首称是,眼睫浅颤。
——舒家家主脾气好,本着“非大事不请家法”的原则一过就是十多年,抚养子女至今竟是未曾用过一次家法。
是以这个词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起来罢。”
眼看屋中气氛就要僵硬,还是舒璟率先垂下眼帘,匿去眸中繁复放缓声音:
“天凉,你身上有伤,不必跪了。”
藏有绷带的小腿没由来地一痛,舒问亭神色微怔,直至入席吃饭都没想明白舒璟是如何看出自己身上带伤的。
接下来的一顿家宴丰盛且温馨,做父母的不能让孩子忐忑吃饭,因此无论是之前冷脸的舒璟还是垂泪的温岭寒,都在拿起筷子时换上了一副宽和笑颜,言韶年纪小,家人脸上稍有晴朗就能开心起来,三言两语后也开始自如活跃气氛。
舒问亭原本还有些紧张,置身可亲灯火后却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许多,少年因此打开话匣,将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挑出新奇有趣的说与家人听,谈笑间只感觉心安怡然,周身俱暖。
或许这才是家,晚饭结束后,被舒璟拎到床上卷起裤腿查看伤口的舒问亭乖巧老实,一边不厌其烦地安慰母亲表示“这伤不重”,一边眼眶发涨地心想:
是值得成为永恒归宿的地方。
这天晚上,舒问亭被舒璟有意无意暗示着留宿于主院偏房,久违地像儿时一样同父母歇在了一处。
言韶粘人,钻进舒问亭的被窝就不肯出来,毫无悬念地占据了兄长身边的一小块位置。
夜色终寂,窗外星辉清透,朗月高悬。
翌日。
舒舒服服补过一场好眠的舒问亭终于在用过早饭后被舒璟一脚踹进了祠堂。
膝下放有软垫,厚度可观到愣是没让舒问亭在重心不稳跌向地面后有多不适,舒璟把儿子扔到一边命人挺直身子,将门关好后回身一掀衣袍稳稳跪下。
心跳因这过分的冲击漏了数拍,舒问亭当场僵住,在大脑一片空白时眼睁睁看着父亲躬身磕头。
感官因震惊变得迟钝,舒问亭慌忙跟随,三个头磕下去都没听清舒璟到底对着列祖列宗认了什么错,只能在满脑袋的“嗡嗡”声中识别出“教子无方”、“害得一众亲眷日夜提心”、“父之过”等尖锐字眼,舒问亭焦急张口,脑海中本能地升起“自己的事自己担”的青涩念头。
“父亲,我……”
“闭嘴。”
像是知道儿子要说什么,舒璟在他出声的下一刻凌空截话,一记眼刀甩得舒问亭原地噤声。
接着,男人整袍起身,居高临下望向舒问亭不知何时血色尽失的脸,敛目沉声:
“舒问亭。”
“是,父亲。”
少年哑声开口,细听嗓音竟是抖的不成样子——做了这样的事,舒问亭甘愿受罚,也自认为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却没想到跪在祠堂、对着众多牌位陈述错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一腔无畏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可笑的自以为是,舒问亭羞愧又无力,手掌因竭力克制而凝握成拳,连指甲嵌入掌心也毫无察觉。
然而舒璟显然不会照顾他的这点薄面:“你可认错。”
“回父亲话,儿子认错。”
许久之后,舒问亭缓缓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四下皆静,空气中散有檀香的味道。
“怀晏先斩后奏入行伍,贸然离家赴沙场,行父母明令禁止之事,害亲眷好友忧心,一意孤行,妄自踏入浑水一场。”
舒问亭肩脊挺直,不断强迫自己身形不晃,将目光投向身前的一点耀眼光斑,说道:
“不孝不义不听劝,儿子忤逆,请父亲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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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言韶带兵后由“逃兵”引出的一次挨罚经历。
和朋友聊天时刚好讲到于是直接放了聊天记录的截图。
一个简单的时间线:
正文开篇的时间为“景泽六年”,言韶十七,问亭二十二,皇帝是李衡。
本文所处的时间为“承平八年”,言韶八岁,问亭十三岁,皇帝是李衡他爹。
不同的皇帝定不同的年号,李衡定的是“景泽”,李衡他爹用的则是“承平”。
问亭回来的时候言韶出城去迎,被嘉年找到后追上大部队提前见到了问亭,这一内容指路正文第五章。
我懂大家期待看拍的心情,但这毕竟是很重要的故事节点,所以该走的剧情还是要走,不能省略,今天放上来这些是因为3k+足够一章的量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捧心】
下章能拍上。
所以周末会尽量更这篇,予夺挪到2.14直接发情人节番外。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