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当众惩戒。】
—————————全文往下—————————
“混账东西。”
平静到堪称漠然的四个字从少年口中轻声吐出,散于空气无端锋利,能将早已生出老茧的心脏割出几道难以察觉的痕。
钟凛抱臂而立,懒懒倚在距离言韶几步之遥的回廊转角,听到这话时眉心皱都没皱。
“不是混账。”
他面色疏淡,身形尽数匿于高墙阴影,心想:
“是你迟早要经这一遭,傻孩子。”
郁郁沉沉的脚步声很快远去,言韶失魂落魄,与钟凛距离最近时仅一墙之隔。
墙后,男人姿态放松,待到周遭重新归于安静方才缓缓走出,整整衣袍直奔舒家祠堂。
●
“少家主好体格。”
祠堂不远,是以钟凛不多时便瞧见了要找的人,他草草往舒问亭膝下扫了一眼,冷冷一哂开口便是调侃:
“跪了大半个晚上连个垫子都不用,这是打算把膝盖跪出个好歹,好让怀卿直接转正?”
“师父。”
舒问亭心力交瘁,听到钟凛带刺的话却是胸口微暖,老实说道:
“痛处有益清醒,几个时辰而已,不碍事。”
话音未落面前就被丢下一只厚厚软垫。
“少跟我鬼扯,垫上。”
钟凛没好气地扬了扬下巴:“别让我当着你家祖宗的面揍你。”
深知自家师父是个说到做到的,舒问亭不推不托,拿过垫子乖乖依言照做。
爱徒难得乖觉,钟凛很是满意,将手一背直切主题:
“你可知自己现在为何看不清局势。”
“回师父话。”
舒问亭目不斜视,五官被烛光映出柔和轮廓,轻声说道:
“怀晏不知。”
——密训是李衡有意重用言韶的先兆,而在这之后,先是有人弹劾言韶与私营兵器者有所勾结,紧接着皇上遇刺,行刺者偏偏来自言韶最有感情的安丘。
讨伐之战毫无悬念,从头至尾几乎没出任何变故,唯一的差错出在安丘王子乌洛兰·云尔,而导致战俘被劫还未能将其追回的,是言韶身边最重要的亲信——昼连。
手下有过,深究下来责任还是需要上级承担,也就是说言韶依然是安丘之战中的“美中不足”。
回都后更不用提,一顶“勾结前朝余党”的叛国帽子当头扣下,险些将言韶、乃至整个舒家置于死地。
如此想来,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人针对言韶,似乎还不仅仅是不愿让他被重用这么简单。
“真正为国考虑的忠良,即便忌惮怀卿身份特殊、恐他未来功高震主,也断然不会用卑劣手段陷害抹黑。”
舒问亭目露凝重,仰头逆光望向钟凛,说道:
“所以师父,倘若怀卿接连受挫不是巧合,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有人居心不良,要在怀卿、或者说舒家彻底成为大乾利刃之前,将其折断于雏形。”
“树大招风,你们置身局中,就要遵守规则。”
夜风吹来阵阵寒意,钟凛清浅一笑,说话毫不客气:
“无论这一连串的事情是巧合还是阴谋,怀卿护送前朝残党出城都是不争的事实,证据昭然,你们得认。”
“同理,君心难测,最好不测。”
接着,钟凛话锋施然一转:
“所以无论皇上是另有所谋还是当真愿意给怀卿满分信任,怀卿与舒家因此逃过一劫都是不争的事实。”
“皇恩浩荡,这份情,你们得承。”
“是。”
千言万语在喉间滚过一圈,终是被理智逐句稀释,舒问亭轻轻咬牙静静垂眸,应道:
“怀晏谨记师父教诲。”
“好。”
眼看面前之人懂事非常,钟凛当即干干脆脆一点头:“接下来说你为何看不清局势。”
“站起来。”
命令简洁有力,饶是舒问亭一头雾水也不敢耽搁,赶忙忍住双膝痛麻踉跄起身,调整呼吸以便尽快站稳。
钟凛抬手一指门外示意舒问亭看远处的树:
“是你幼时种的不是?”
“唔……”
舒问亭下意识愣了愣,随后如实说道:
“是。”
“种的时候心里所想如何?”钟凛长眉稍扬,继续问道。
“望它沐风饮露,茁壮参天。”
“所以你做了什么?”
“施肥修枝,除此之外便不多干预。”
“嗯。”
钟凛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从舒问亭怀中摸出将军腰牌轻巧一抛:
“挂帅出征时,你心中所想如何?”
舒问亭:“得胜凯旋。”
“所以你做了什么?”
“拼尽全力,不惧不退。”
“那么面对怀卿时,你又希望他如何?”
钟凛把玩手中沉甸甸的腰牌,眼皮抬都不抬。
果不其然没能从舒问亭口中听到半句有用的话。
“希望他……”舒问亭忽地迟疑,喉咙突兀一紧。
于是钟凛慢悠悠递出话口:
“希望他肆意无忧,人间疾苦不识,满心烟火烂漫?”
“……不行。”舒问亭艰难地摇了摇头,“怀卿他……非池中物。”
他生来就是要尝人间百味的。
“那就是希望他功成名就,建树满身无往不利。”
“……”舒问亭觉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功成名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就连如今的他都不敢妄自评判。
“所以你对怀卿的期待根本充满矛盾。”
见人不出所料犹豫,钟凛痛快放话,根本不指望舒问亭能说出个所以然:
“你口口声声说要护他磨他,实际上护人护的束手束脚,生怕一个分寸不当变成溺爱,反倒将怀卿小看怠慢了;磨又不够狠心,明明已经咬着牙严格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却总也忍不住,非要伸手摸摸他的伤口。”
“自己的态度尚且难得定论,就不要试图通过在此长跪看清什么局势了。”
“这是你家祠堂,不是神仙开过光的大彻大悟堂,一夜很短,怀晏,你想不清。”
——也没有必要逼迫自己一夜通透。
说完,钟凛自觉该给的提点已经给到了位,大大咧咧塞了腰牌送回舒问亭怀中,抬脚便走: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是否继续反省还要看你自己。”
“少家主独当一面,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思量才是。”
男人话中的尾音凌乱散于风中,舒问亭良久沉默,向钟凛的背影遥遥行礼,恭敬至诚。
●
翌日午后,舒家家祠。
长凳端正摆于院中,上置一柄足有三尺长的家法板子,重杖前宽后窄,由上好的实心黑檀制成,在烈阳的照射下现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言韶面如金纸,简发素衣仓惶而跪,距离长凳不过咫尺,肩头不住发颤。
在他对面,舒问亭寒眉冷目挺拔而立,身后祠门大敞,先祖牌位一览无余。
而在院内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众舒家家仆垂首而聚,小心探向言韶的眼中满是疼惜,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当众惩戒。
也是除言韶以外的其他人第一次亲眼看到舒家的家法板子。
“言韶大意任性,识人不清,被前朝乱党利用误酿大祸,死罪得饶,过失难恕。”
耐心等到最后一名试图回避的家仆红眼赶来,舒问亭方才沉下嗓音开了口:
“通敌叛国乃滔天重罪,一旦定罪全族受过,言韶,你可知错。”
过分沉重的斥责字字尖锐,落在言韶千疮百孔的心上更添痛处,少年满心荒芜,脑中轰鸣指尖发僵,答话时声音沙的不成样子:
“言韶知错,请少家主责罚。”
“大声回话。”
舒问亭眉心浅拧,抬眼在言韶身上凛凛一扫,将质问一字一句厉声重复:
“你可知错。”
再度凌厉的语气听得不远处的嘉年都是一颤,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狠狠握了下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言韶犯下了会波及全族的错,舒问亭身为少家主,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交代给到家中的每一个人。
“言韶知错!”
眼睫惊颤挡住无助泪光,言韶颓然闭眼,重新答话深深叩首,以额触地后并不起身,扬声说道:
“言韶知错,请少家主责罚!”
摒弃全部犹疑的应声愈发惹人心疼,众人胸口皆紧,心思较为细腻的女孩子已经开始落泪。
“责家法一百。”
然而舒问亭仿佛对满院欲言又止的情绪浑然不觉,轻描淡写念出定责数目时眼皮眨也不眨。
“少家主三思!”
一名年纪尚轻的少年听罢,当即不顾威压重重跪地,求情劝道:
“小少爷金贵之身,岂能挨下重杖这般狠责,还望少家主手下留……”
“住口!”
话音未落却被嘉年疾言厉色强势打断:
“舒家家法岂容你来说不!”
气氛随着嘉年从未有过的凌锐话音陡然降至冰点,随后微风骤停,满院皆静。
—————————分割线—————————
有彩蛋♡
是嘉年得知家法数目后与舒问亭的私下对话,大概或许可能……是个糖(?)
抱歉抱歉QWQ,钟凛和问亭在祠堂的对话涉及剧情分析,不能删,我也没想到讲着讲着就三千字了,不是故意卡拍的呜呜呜(小心跪下ORZ)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