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贪心,总想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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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嘉年多有冒犯,给少爷赔罪。”
“教训自家弟弟,哪里称得上冒犯。”
言韶垂着眼睛小声嘟哝,耳边散下几缕被哭湿的长发,要乱不乱地遮住小半张脸,看上去有种无精打采的可怜。
他习惯性揪着早已皱成一团的被单,说话间到底还是没忍住,抬眼往嘉年膝下匆匆一瞥:
“地上乱,你快起……”
“跪着。”
门边传来清冷低沉的男声,简洁干脆地打断了言韶的话音。
“连自家卧床养伤的少爷都敢欺负。”
舒问亭不疾不徐绕过屏风,奇迹般在一地狼藉中寻到一条通路,转眼便已行至嘉年身后站定,居高临下说道:
“嘉承安,你胆子愈发大了。”
面无表情的疏离模样出尘清隽,男人不怒自威,周身笼着一层寒意微妙的霜。
言韶刚刚撒过疯,看到舒问亭便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近日做过的荒唐事,心虚上涌本能就要往枕头里躲——
很好,枕头被他扔了。
于是他一把拉起被子将自己埋了个严严实实。
又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悄悄竖起了耳朵。
“嘉年不敢。”
床边,嘉年没起身也没回头,只在身后脚步声临近时稍稍挺直了脊背,老实答话:
“请少家主责罚。”
“放心,少不了你的。”
舒问亭有幸在门外听完了全程,被嘉年再一次的擅作主张闹得欣慰又无奈,暂时不打算吃他这套卖乖。
“在此之前,我有话问你。”
他低眉,眼睫在脸上投下两片浅浅的影子,侧颜凌厉干净:
“当年在暄亲王府,你亲口答应过我何事?”
未曾料想的问询当头砸下,嘉年神色一僵,后脊登时爬上一层冷汗。
陡然严肃的气氛对比先前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一直安静跪在一旁、竭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昼连都难掩好奇,向嘉年所在方向试探性偏了偏头。
“回话。”
过分漫长的沉默坐实了嘉年的意外,舒问亭脚步再近,淡淡出言提醒:
“嘉承安。”
“回少家主话。”
连名带姓的敲打总有别样威慑,嘉年骤然清醒,收拢散落理智迅速凝神,恭敬说道:
“我曾承诺不再擅作主张行冒险之事。”
但是这也算冒险吗?刚说完,嘉年又后知后觉诧异起来。
“不能算……吧。”他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一瞬,迟疑心想,“我在胡乱紧张什么?”
“你当此事不算冒险?”
似是看出嘉年的不解,舒问亭忍下笑意,开口前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持续自闭的言韶:
“若是怀卿因此郁结更甚,后果你可承担的起。”
“承担不起。”
嘉年听懂了,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少家主教训的是。”
昼连终于心情复杂地仰起了头。
“伤人言语锋利难收,且与良药苦口不同,激将法,向来是把双刃剑。”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对上昼连的目光,舒问亭当即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起身,话却是继续对嘉年说的:
“你以毒攻毒强行揭怀卿的伤疤,可曾想过会令他再添新伤,适得其反。”
“是我思虑不周,”嘉年认错态度诚恳。
“……”
昼连感觉这两个人在一唱一和欺负言韶,但他没有证据。
“还有怀卿遭人弹劾一事,”舒问亭说,“我曾嘱咐过你休要让旁人知晓。”
“你……”
“舒问亭!”
好在蒙于被中的言韶还没傻,很快便面红耳赤掀了被子:
“嘉年哥哥白脸都唱完了,你做什么还要凶他!”
少年半羞半恼,眼周满满的嫣红还未褪去,猛地露头时长发还是一团糟。
他紧绷数日的弦早在方才被嘉年扯断了,此刻无法收敛也不愿克制,得知舒问亭几乎把谈话内容听了个遍没由来火大,甚至自己都还没弄清这股邪火从何而来,情绪就先理智一步溢了个彻底。
“你早发现我状态不对,为何迟迟不肯戳破。”
“害怕一个操作不当害我更加惶恐吗?”
“宁愿在药里加饴糖试探,也不愿亲自守在我床前看我喝药;见我夜里装睡辛苦,便找个理由歇在外间;明明知道我的善解人意都是装出来的,还像无事发生一般给予我中规中矩但绝不出错的照料…嘉年哥哥你起来,不要跪了!”
言韶越说越委屈,输出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倒是没有忘记跪在一旁的嘉年:
“总之就是一切依我,说什么也不能打扰到我,舒问亭,你罚我的时候不是很不见外吗,怎么这时反倒处处节制?”
连叠的“控诉”可爱且真实,是独属于言韶的、沉寂已久的鲜活。
嘉年施施然站了起来,浅理衣袍退到了远离战场的角落,顺手拾起了趴在自己脚边的枕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却已从当下的场景中读出了令人心安的信号。
另一边,昼连福至心灵,发挥惊人的行动力清理好地上零碎,冲剩下三人悄无声息行了个礼,跑了。
舒问亭礼貌和蔼地看了一眼杵在墙边的嘉年——你还不撤?
“我等着领少家主的罚。”嘉年同样礼貌,眉眼弯出无害弧度。
“罚你负责怀卿调养身体期间的一切饮食。”
“罚什么罚!不准罚!”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言韶冷着脸反应半晌,表情忽地一空:“啊?”
“是。”
嘉年端端正正向舒问亭行礼:
“嘉年领罚。”
屋门开合引来清风穿堂,嘉年脚步轻快,衣摆装满午后的光。
●
“是我不好。”
屋内,舒问亭行至床边坐下,柔声说道:
“不该处处节制。”
他拿了一只新枕头,略一沉吟却没有将它递给言韶,而是随手丢到床脚,转而拢过少年的上半身,动作温和地拥入怀中。
奈何言韶越哄越炸毛,扬手拧腕当场就要挣扎——
被舒问亭用一只手轻松制住,连带后颈也一并遭了殃。
“别闹,伤才刚养好些。”
舒问亭一手抱人,另一只手用力揉上言韶后颈,低头吻了吻他紧蹙着的眉心,笑道:
“没力气还手是不是?还倒不倒药?”
气得本就未能平静的少年心火更旺,咬牙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你在忌惮我什么,舒问亭,你是如父长兄、堂堂少家主、挂过帅的大将军。”
鼻腔盈满熟悉的气息,清新好闻暖意融融,言韶疲惫抵在舒问亭的肩头,嗓音是连自己都陌生的温柔:
“本该严格律人说一不二,怎至于在我面前如此小心。”
“我消极逃避且愈演愈烈,你不生气吗。”
——竟然还能毫无底线地纵容我偏离轨道的任性。
“我也不知道。”
怀中的少年的声音沉闷,伴着大哭之后的沙哑更揪人心,舒问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如实答道:
“按说应该生气的,倘若我仅仅是舒家长兄、是少家主、或者你的将军。”
“可是怀卿,我贪心,总想爱你。”
与这世间的所有情感都不同,“爱”是太过矛盾难缠的东西,它能让软弱之人抛掉怯懦,也能使果决之人平添犹疑,仿佛一个人一旦被它支配,就注定要在通透前结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笨拙而纯粹、又时常深陷无措的自己。
“你做错了事,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并承担一切后果,这是痛苦却必然的流程,无人能替。”
“而我站在少家主的位置,也做不到前一刻还在疾言厉色当众罚你,一转身就变了个人似的同你坦言心疼,像从前那般理直气壮给你偏袒。”
舒问亭温声说着,一点一点耐心理顺言韶的长发,指尖青丝缠绕:
“我找不到哄你的理由,能做出的最温和的举动便是万事依你。”
——你要给我们看自己最懂事的模样,我便看到你最懂事的模样;你装睡辛苦,我便移至外间;你难受非常以至于喝不下药,我也只能在碗中加上一些糖,让它不要那么苦。
“然而……哄自己的爱人,本不该需要理由。”
情感与理智相互拉扯,胜负难决最终两败俱伤,结果就是舒问亭进也不行退也不行,不上不下地将这段日子生生过成了煎熬。
大将军杀伐果决,有本事将鬼门关逛成菜市场,没成想一朝栽入爱河,竟连这点事都搞不定。
言韶从未接过这般烫手的真心,脑袋一偏远离舒问亭的视线,很没出息地酸了鼻尖。
“你不能哄我,至少在今日之前不行。”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于是泪水自眼角滑落,安静的令人心碎:
“我听不得你的安慰,它只会加深我的内疚。”
“我承认我很不安,不讲道理的委屈也上涌过很多次,可它们只能算作附加感受,我有,只是因为无法避免,不代表它们是正确的。”
又一滴泪被舒问亭轻轻拭去,残留在眼下的温度令人贪恋。
言韶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选择放弃抵抗。
“闯了祸的人是我,被舒家保护的人也是我,我需要对得起这份保护,尽快站起来。”
他破罐破摔地往舒问亭怀里钻了钻:
“所以……若非今日嘉年哥哥斥我,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向你们哭闹。”
“幸好你之前没有哄我。”
否则我非要把自己憋出内伤不可。
“但你看起来更需要宣泄。”
舒问亭苦笑接话:
“刚才你还怪我跟你见外,处处节制。”
“唔……”言韶一下子噎住了。
混沌整日的脑子凭空划开一道清明,言韶回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那股无名邪火的根本来源。
——他强撑已久,分明渴望被人打破,掀翻所有色厉内荏。
因此,当他得知舒问亭早已看穿他的伪装,却依然徘徊在安全距离之外、甚至躲在门外听完了自己失控的全过程时,才会本能委屈到一塌糊涂。
亲密关系就要有亲密关系的样子,风平浪静是赋予局外人的体面。
比起疏离与客套,打碎再重组的绝对痛楚显然更利于言韶疗伤。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浓雾依稀散开,露出不算平坦、却足够坚固的真实桥梁。
“哥哥。”
言韶攀住舒问亭的肩,蹭了一大捧眼泪在他领口,轻声说道:
“抱歉,我其实很需要你的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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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是当晚终于睡到一起的舒言˄˄
当年在暄亲王府发生过的事番外有写过,指路合集中【失言难赦】
舒问亭没有生嘉年的气,但是言韶见了他秒变鸵鸟嘛。
于是舒问亭:既然如此,不如吓唬一下嘉年吧(bushi)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