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欺负你,跟我说。”】
—————————正文分割—————————
“不要…哥……”
白夺蜷起身子,声音被哭腔切割的支离破碎:
“算我求你。”
他无措地遮住潮意朦胧的眼,抓在被子上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失了血色,又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心如死灰。
“烧糊涂了吧。”
白夺突兀地愣了一瞬,自嘲着无声质问自己:
“怎么还敢求他的。”
忘了你哭着求他原谅你时那句斩钉截铁的“永远不”了吗。
还是忘了求他别再说了时得到的那句“难受吗?你活该”。
锋利如刀的指责、带有冷意的控诉、被白锐毫无怜惜丢出房间的有关他的东西,以及童年某次生病痊愈后白锐嗤声说的那句“怎么没死啊”。
那么那么多次,教训竟然还没吃够。
怎么还敢求他的。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没过白夺摇摇欲坠的理智和纸糊的防护壳,他满心惶然,被滚烫且汹涌的眼泪溺到几欲窒息。
在白夺的印象中,白锐很少会因他的脆弱而心软,也很少会在读出他的消极情绪后默许逃避。
他优秀而强大的的兄长只会毫不留情掀开他躲藏着的洞口,指着外面的怒风骤雨告诉他这才是最真实的东西,而你能做的事只有两件——承受,或者翻越。
在白锐面前,白夺的伤疤天生就是要被揭的。
失言的悔意无故升腾又顷刻滔天,白夺自我防卫过了头,应激时甚至不敢去听白锐的回应,抹了把脸起身就要下床。
——比起被动忍受看伤的难堪,他宁愿破罐破摔坐实自己的“不懂事”,一路偏执到底。
白锐被他这副要脸不要命的架势撞的心尖一颤,本能快过思考,一把将人按了回去。
“闹什么!”
他顺势在床边坐下,冷着脸严厉斥道:
“你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知不知道!”
掀开的被子眨眼间便被盖回,与男人愠怒却无奈的训斥声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白夺无措于突然拉进的距离,颓然偏头时眼泪还在簌簌地落。
“不要让医生看伤。”他隔着满眼温热哑声强调,像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任性小孩。
“我没事。”
手背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随后耳边飘来一声不真切的叹息。
“行,不看了。”
白锐将毛巾递到白夺手边:“哭完回去躺好。”
他看着面前眼眶红透的人,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谁欺负你,跟我说。”
抬到一半、正要去擦眼泪的手狠狠一顿,白夺茫然抬眼,被兄长绝世罕见的温和砸了个当场宕机。
白锐猝不及防同他对视,从那双与自己八分相似的凤眼中读到堪比大白话的“难以置信”,轻轻挑了下眉:
“怎么,总不能是你把别人欺负了吧?”
微微上扬的尾音难得没染讥诮,白夺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把脸往毛巾里使劲一埋。
怎么也委屈不起来了。
于是他躲在毛巾里摇了摇头:
“没人欺负我。”
倦意在神经放松之后席卷全身,白夺一声不吭钻回被窝,身体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温热的淡盐水囫囵下肚,重新洗过的毛巾裹了医用冰袋,覆在滚烫的额前不可谓不舒服。
白夺昏昏沉沉意识朦胧,只知道由于自己只能侧躺,白锐就要一直替他扶着毛巾。
回忆深深浅浅搅成一团,凌乱之余却又热闹的主次分明:
磨炼绘画基本功时的浮躁是被水果布丁和奶酪冻干奖励抚平的。
学生生涯中唯一一次被人栽赃的记忆止于大半杯被泼出去的热茶。
夕阳下蹦蹦跳跳的篮球、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斑斓菜谱、停电后白锐手中那只赶走黑暗的蜡烛,以及某年八月二十七日、被白锐从自己手中没收的裁纸刀。
那么那么多次,难怪教训总也吃不够。
还是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展露委屈。
●
精力完全透支,白夺趁病偷闲睡得心无杂念,再次醒来已是皎皎深夜。
夜灯亮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是令人心安神定的暖黄。
“白锐。”
翻身后发现旁边有人,白夺揉揉眼睛,最先想到的是不用在这里陪他。
“回去睡吧,这屋不热吗。”
他迷迷糊糊拍了拍白锐的肩,视线对焦复又拧起眉心:
“你怎么连个枕头都……”
“懒得拿了。”身边的人却突然哑着嗓子开了口。
额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白夺愣了愣,很安静地眨了下眼。
“退烧了。”
停了一会儿,白锐将手收回,翻身活动了一下被当枕头睡麻的胳膊:
“还能睡着吗,饿不饿。”
“不饿。”白夺不动声色地略过了第一个问题。
“有粥和馄饨。”
那就是睡不着了的意思,白锐语气自然地接过话音,问道:
“或者吃面?”
“……”
刚睡醒的白夺攻击性为零,挣扎不成立刻实话实说:
“馄饨。”
“好。”白锐懒懒应了一声,踩上拖鞋径直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被白夺叫住。
“那个……”
“嗯?”
“我想开空调。”
“开吧,调好温度,别对着吹。”
男人答话的声音噙有微妙笑意,白夺认认真真调整空调风向,调着调着脸上忽地一烧——
都几岁了,这种事还用请示?
而他胡乱腼腆,捧着鲜香味美的鸡汤小馄饨斯斯文文吃到碗底,才反射弧极长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白锐的房间。
“当时你那屋太冷了。”
白锐从他手中接过碗:“今晚睡这里就行。”
白夺:“那你……”
“我睡隔壁,”白锐将手机装进睡衣口袋,“你烧退了我就不陪了。”
他站在床边感受了一下空调的风向,随口问道:
“帮你上个药?”
“不用。”白夺脱口而出。
“行。”
白锐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点了下头抬脚便走:
“药在左边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有需要你就自己来,不舒服了随时叫我。”
“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先把身体养好。”
房门从外轻轻关上,屋内明亮安全。
白夺团起被子抱入怀中,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放肆滚了两圈,长舒一口气。
突然感觉后背的伤好像也没多疼。
●
四天后,周六。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的白夺右眼狂跳,总感觉白锐快该训人了——开车跑货的事可大可小,但他透支身体、疲劳驾驶,狠踩白锐底线还避重就轻试图隐瞒工作次数,相当于亲手丢掉了大事化小的机会。
因此,依照白夺的经验和直觉,这顿骂横竖逃不掉,迟早要挨。
事实证明,血脉相连的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心灵感应。
“小夺,来。”
白锐坐在茶桌旁,垂着眼帘往茶壶中添茶加水:
“我有话跟你说。”
茶桌摆在客厅靠窗的位置,白夺才洗漱完,正打算去冰箱里找块蛋糕,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嗯”了一声收住脚步,转身朝茶桌走去。
桌边有配套的椅子,白夺没想太多,随手拉开一张就要坐——
被白锐轻描淡写抛下的两个字生生钉住了动作。
“站着。”
白锐说完,不紧不慢泼了第一杯茶,又气定神闲倒了第二杯,这才从容靠向身后座椅,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白夺正面无血色地将椅子归位。
“有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作为你哥,我都必须要说。”
无意委婉或是铺垫什么,白锐开门见山:
“你想挣钱,想在正式入职之前攒些家底好更有底气,我理解,也认同。”
“但是开货车的收益与它对你的消耗完全不成正比,你未来的工作并不差,也有存款,远没有走到非做这件事不可的地步。”
白锐直视白夺说道,指尖在杯壁漫不经心点了两下:
“所以首先,我明确告诉你,这个工作以后不许再做。”
“知道了。”
白夺淡淡应声,每听白锐说一句脸色就疏离几分: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情况,可以直接问我。”
他眸色渐寒,很明显话里有话——工作和存款的事他从未同白锐提起,白锐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分明就是有其他获取消息的渠道。
“我没监视过你,也没查你。”
白锐知道他在指代什么,坦坦荡荡将话摊开来说。
“那你就放过闻人。”
白夺不耐烦地拧起眉毛:
“他拿你当亲哥哥,你把他当什么?”
没心没肺的情报探测官?
“他拿你当好兄弟,你把他当什么?”
没成想白锐不答反问:
“他找你劝你关心你、让你不要用健康换那点快钱的时候,你有听进哪怕一句话吗。”
没有疑问语气的疑问句就是训斥,白夺胸口一紧,方才质问白锐时的气势顿时折了大半。
“他想邀请你跟朋友们一起毕业旅行,想让你在入职前先搬去他家住,想给你介绍赚钱没有那么多但轻松舒服的暑假零工,你给了他什么回应?”
“领情了吗?”
眼前浮现闻人北找到自己时的垂头丧气的模样,白锐一阵无奈,嗓音愈发严厉:
“就这他还能忍到现在才找我,已经够照顾你的立场了。”
“结果你以为是我找闻人套了话?”
男人没笑了,漂亮的眉眼平添攻击性:
“白夺,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他。”
“赚钱赚魔怔了、所有人都是你奋斗路上的绊脚石?”
字字犀利的问话叠出骇人的压迫感,白夺蓦地怔住,低下脑袋一声没吭。
“这个工作以后不许再做,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性价比低。”
到底是平复过几天心情才开始的谈话,白锐默了片刻,没有就这个话题再捅刀子:
“也因为它本就不该成为你的选择。”
“你还小,或许会认为事情只分‘想不想做’和‘能不能做‘,从而忽略了它’该不该做’。”
说到这里,白锐话音稍顿,似乎在斟酌怎样才能更合理地表达。
片刻过后,他若无其事接上先前的话音:
“关于‘该不该做’的判定标准,我个人的看法是——如果某件事会伤害你的身体、折损你的心性,且并不是你迫不得已的唯一选择,那么最好不做。”
“灵气和天分是很宝贵也很奢侈的东西,只能生长在合适的土壤,土壤的种类因人而异,既可以是美好烂漫的象牙塔,也可以是挫折和逆境。”
宽容和严苛都是环境,休息与磨炼都有意义,没有高低好坏之分。
“但一定不是会让你变得孤僻浮躁的东西。”
白锐垂眸抿茶,视线一霎氤氲:
“现在你身上的戾气比以往任何一个阶段都重,不是因为你刚生过病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甚至也不是因为和我处在同一屋檐下。”
“你认真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
白夺没承认,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指尖,保持垂首的姿势站得笔直。
“既然与外部因素无关,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你的焦虑?”
不回嘴就等于默认,白锐足够了解白夺,深知他什么反应是不服、什么表情是心虚。
“离开校园踏入社会这种事你早就做过了,这些年摸爬滚打下来积累的经验可能比我这个读了二十六年书的人都多,你不把学校当避风港,也从来不认为家是你的退路,不依赖谁,因此不会徘徊。”
他语气寡淡,目光不慌不忙落在白夺紧绷着的脸上,平静到有些冷漠:
“所以你的浮躁来源于碌碌无为和不甘心。”
“比起强迫自己咬牙攒钱,你更渴望自由和休息,你的专业要求你在保证练习之余充分感受生活,而生活需要缝隙。”
白锐慢悠悠添了杯茶:
“在此之前,你一直是合群且张弛有度的,有时间画画也有时间玩,偶尔的懒觉被打断也不会愤怒,因为这一觉并不是你的刚需,大不了过两天再补回来。”
“现在呢,如果两次送货间休息的那一天被快递电话吵醒,你会不会控制不住脾气发火?”
“会。”白夺无力地闭上眼,在心里回答了白锐的问题。
“这份工作已经在无形中为你带来了许多压力,对你而言,它是‘负担’,而非‘出路’。”
——白夺无法从中获得充实感,更不用提自我价值的实现,反而越来越麻木,暴躁又迷茫。
“所以还是那句话,它不是你应该做的事,不准再碰。”
“以后也是一样。”
身为兄长,白锐可以收起多余的心疼,看白夺跌撞摸索,碰壁撞南墙,在一件件或畅快或辛苦的经历中雕琢棱角,成长为独属于自己的形状。
却不能放任他画地为牢,在原本有条件经营理想事业的年纪被名为“逞强”的执念困住脚步,明知是弯路也要咬着牙走,被迫消磨灵气。
“即便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要破罐破摔打发自己,来找我。”
空气紧张僵硬,白锐的表态却一如既往干脆,仿佛没有看到白夺愈发颤抖的眼睫:
“我不会无时无刻盯你,但如果你再在这种事上拎不清——”
“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警告云淡风轻,同白夺所熟悉的白锐的风格有着微妙差异。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这句话的分量。
于是白夺头重脚轻表示自己记住了。
“另外我想问问,你这种自我透支的工作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完第一件事,白锐点点头,无缝衔接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这是你新找到的发泄方式?”
“知不知道连续开车几个小时以上就算疲劳驾驶。”
他问得强势,不用想都知道后面绝对没有好听的话,这些年白夺很少受到管束,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本能不悦。
“四个小时。”然而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话答了。
“你连续开过多久。”白锐眉眼皆寒。
“除了加油和去卫生间以外,我单程不休息。”
反正已经站在这里挨骂了,没必要扯谎,白夺浑浑噩噩心想:“不差这几句。”
“那你可真是命大。”
白锐冷冷一哂:
“交通安全法学了就忘是吧。”
这话刺的巧,白夺既不能说自己忘了,又不能说自己记得但明知故犯,了无血色的脸上浮起几抹懊恼的红。
他低头看地板,余光感知到白锐从茶桌旁站起了身。
脚步与拉开抽屉的声音交替响过,白锐摊平手心,将一张储存卡递到了白夺面前:
“下周一,自己去交警局报道。”
白夺错愕地看着白锐手中的东西,脑袋“嗡”的一声。
“这是……”
行车记录仪中的储存卡?
——行车记录仪会录下车辆行驶的全部情况,有了它,白夺是否疲劳驾驶一看便知。
“很意外?”白锐明知故问。
“还是你认为你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是、我……”
帽子扣的又大又沉,白夺理亏难辩,整个人都要炸了:
“我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不行。”
这12分扣下去,罚款和批评教育都是小事,重点是驾照会降级,还要重新学习并考试。
他抵触却心虚,从兄长悠哉坦然的态度中品出不可违拗的严厉。
原来这才是真正逃无可逃的惩罚。
小巧精致的芯片静静躺在白锐手心,白夺一个头两个大,最终连一分钟的沉默都没撑过,认命拿走了储存卡。
“知道了…我会去的。”
“嗯,坐。”
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满意离开,白夺闭了闭眼,握有储存卡的拳头收紧又放开,长长呼出一口气:
“哥。”
白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抱歉,最近让你费心了。”
白夺并不回望,目光定定粘在地板上的明亮光斑,轻声说道:
“我再多住两天……可以吧。”
—————————分割线—————————
有彩蛋♡,字数3k+
是关于水果布丁和奶酪冻干、大半杯被泼出去的热茶,以及裁纸刀的故事。
关于白锐“很少因小白的脆弱而心软,也很少默许逃避”:
白锐是这样,且一直是,曾经是,后来也是。
比如予夺分手前,小白在得知白锐知道自己跟靳予的主被关系后破防,白锐该说的也一句没少说。
补丁:
白锐让小白“不要再去做类似的工作”,意思是那并不是适合小白的发展方向,对小白而言,它更像“没必要非要承担的风险与辛苦”,短工也是如此,小白手上有存款,身后有白家,他把自己逼太紧了,而这不是要强,只是幼稚和自以为是的一根筋。
白锐想表达的只有这个↑,没有盲目溺爱小白,更没有看不起货车司机等相似职业的意思。
关于白锐是否知道小白被欺负的始末、是否有找货主替小白讨公道。
这个嘛——大家觉得有就有,觉得没有就没有,就不用问我啦,毕竟这是兄弟俩的事,我也不知道(点头)
关于结尾:
坦白来讲,小白其实是想走的。
这时候的他跟白锐之间依然有很强的隔阂,属于“即便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也会不知所措从而想逃避”的程度。
但小白愿意领白锐照顾并敲打他的这份情,也知道白锐是真的在为他操心。
所以他最终说出口的是“多住两天”而不是“过两天我就走了”。
反正这之后两人一远就是好多年,不差这几天。
抽两位幸运鹅送老福特皮肤自选〃∀〃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