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走投无路时不得不选择的下下策,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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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抱着枕头趴在靠近床边的地方,脸上隐约可见凌乱泪痕,身后颜色斑驳,小臂上全是齿痕。
他伤得重,力竭而眠依旧睡不安稳,呼吸时而舒缓时而紧促,冷汗一身接一身地出。
江铭鸿面色凝重坐在床边,看过伤处便不敢再碰,将手放在少年背上很轻地拍。
男人身形优越,有着足够宽厚的肩膀和足够有力的手臂,被床边的小灯一照,影子就能将床上的人笼罩个七七八八。
而他眉目低垂,宽松的睡衣随着手上的动作小幅度摆动,每个角度都柔软。
江赏放空般注视着这一切,突然想到小时候看过的纪录片:
鹰将自己的幼崽扔下悬崖,又在风雨突降时果断展开双翅,将尚且无法独立的雏鸟护在羽翼之下。
胸中麻木已久的某处没由来疼了一瞬,时间很短,仿佛只是不小心撞到针尖,很快就弹开了。
江赏神色微怔,低头很轻地闭了下眼。
接着,他重拾淡漠,再次抬眼望向屋内——
江肆大概又在梦魇,不哭不闹不呓语,却会无意识地绷紧全身肌肉,四肢本能蜷缩。
看到这些,本就懊恼的江铭鸿显然更心疼了,赶忙将手搭在儿子身侧将人揽近了些,又用空着的手拢住江肆不住收紧的指尖,放在掌心十分小心地揉。
男人细致且耐心,安抚后又去检查少年前额的温度。
江赏松了口气,疲惫却欣慰,心想至少不用再担心江铭鸿会让江肆害怕了。
至于更深更细节的东西,江赏不愿意想,也懒得想。
时间被父子相处的温馨画面拉至很长,江赏面无表情靠在走廊,没有错过屋内画面的任何一帧。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没几分钟,江铭鸿替江肆掖好被角,放轻脚步走了出来。
在卧室门口同一脸云淡风轻的江赏无声对视良久,几次欲言又止。
江赏颇有耐性坦然回望,难得没有转身就走,也没主动开口——他很累,既没有精力在这样一个深夜跟江铭鸿夹枪带棒地顶嘴,也没有兴致去指望江铭鸿跟他掏心掏肺。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期待、也不惧怕江铭鸿说任何一句话。
无论是“谢谢”“晚安”还是“我们聊聊”。
“饿吗?”
漫长堪比一个世纪的沉默最终由江铭鸿打破:
“要不要吃宵夜?”
●
热气腾腾的滑蛋牛肉粥咸香浓郁,每一口都暖得恰到好处。
江赏心安理得埋头吃饭,手边还有一碟刚烤好的蔬菜小饼,卖相极佳。
江铭鸿坐在他对面,眼神柔软无奈,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很没水平的“好不好吃”。
“好吃。”江赏在这方面向来客观,闻言诚实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回来。”江铭鸿赶忙接话,语气有不甚明显的拘谨,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用,我自己会做。”
然而江赏不肯卖他哪怕一丁点面子:“我做的也很好吃。”
本就惨淡的气氛再度降温,同二人以往的每一次交流一样,隐隐搅着一股火药味。
“行。”江铭鸿叹了口气。
“之前在医院是我不好,不该对你乱发脾气,说的话有点难听。”
温情的话题没有出路,于是男人干巴巴地换了硬核话题:
“我向你道歉。”
“哦,好。”江赏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知道了。”
“但是你…小赏,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儿子寡淡的反应令人无所适从,江铭鸿搓搓指尖,没忍住继续说道:“怎么能那么跟爷爷说话?是,你讨厌我,恨我,不愿意跟我有太多接触,我都…能理解。”
“但是你不该因此中伤无辜的人。”
男人拧眉,想起当日父亲的情况仍在后怕,不刻意营造父慈子孝的氛围表达反而流畅:
“爷爷的心脏病多少年都没犯过了,一直控制得很好,那天还是他生日,你……”
“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以为对面是你。”
江赏没心情听江铭鸿数落人的车轱辘话,嗓音淡淡径直打断:
“没听清对面声音就输出是我不对,但是江总,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连自己的手机都看不住。”
他嘲讽地眯了下眼,放下碗看向江铭鸿:
“另外希望你不要忘了,打从一开始我对寿宴的态度就是拒绝,三番五次来我这里碰钉子的人是你,不识抬举的人也是你。”
“你们那一大家子人,我见过面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夜色浓重,衬得偌大的餐厅愈发空荡,以至于江赏随便说几句话都显得刺耳:
“请问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我非去不可。”
“我们家对你有愧,是爷爷奶奶真的想见你。”
江赏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客气,江铭鸿本能不悦,却依旧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态度稳定:
“小赏,你知道的,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你的存在,根本就不会让你在外面吃那么多年苦。”
“现在你回了家,两位老人只是想跟你多亲近亲近,再多了解你一点。”
换做往常,江赏这时候就该掀桌子了——江铭鸿过惯了说一不二、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字句之间满是上位者想当然的傲慢,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与母亲的需求和立场。
仿佛在他眼中,江赏之所以会如此抵触这个家,只是因为早些年未被认回,且因此过了太多的苦日子。
但是江赏今天没有掀桌子的力气。
“江总,跟您相认之前,我的生活一直挺好的。”
他没什么脾气安静垂眼,端起碗搅了搅里面的粥:
“要不是我妈后来治病真的需要钱,我也永远不会过来认你。”
●
六年前。
江铭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中,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身穿校服,眉眼与自己五分相似的清瘦少年,眸中满是审视:
“你说什么?你是我儿子?”
“是不是去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了。”
在他对面,不到十六岁的江赏隔着办公桌同他对视,开门见山:
“如果结果证明不是,那么我向您道歉,怎么赔偿您说了算。”
“如果结果证明我的确是您的骨肉——”
“那么我希望您能立刻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
“我妈妈病了,急需用钱。”
●
“说实话,江总。”
粥已经不烫了,剩下颜色漂亮的小半碗,看上去依旧可口:
“我认你就是为了找你要钱。”
江赏平静说道,端起碗准备继续吃:
“你是我当年走投无路时不得不选择的下下策,仅此而已。”
“江赏!”
江铭鸿连名带姓低斥一声,胸膛剧烈起伏: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他用力攥了一下拳头用以克制情绪,看得出想拍桌子又忍住了:
“我承认,之前没能履行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但那……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啊。”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以后,我有怠慢过你们母子吗。”
男人低声发问,说话时身体无意识前倾,竟是真的在苦恼:
“自从知道了你们的情况,我能帮的都帮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条件,我竭尽所能。”
“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我对你什么时候含糊过。”
江铭鸿用力捏了捏眉心:“没错…当年我荒唐无知欠下风流债,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这些我都认。”
“可是小赏,我是真心想补偿你,你…你能不能不要动辄把我当敌人?”
“首先,我没有把你当敌人。”
江赏慢条斯理喝了口粥,抿抿唇说道:
“你做什么、去哪里、对我怎么样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把你当提款机。”
这话说得直白,成功气得江铭鸿眼前一黑。
“其次,关于你说的‘竭尽全力帮我妈治病’,和之后的‘对我从来不含糊’,我都看在眼里,也会记在心里。”
江赏三口两口喝干净粥,起身去厨房刷碗:
“单论这些,我很感谢你,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一样。”
“可是江总,它们也都是你应该做的。”
任何一个人犯了错都需要补偿,更何况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对江铭鸿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你现在似乎想拿它向我邀功?还是说你在用它威胁我,警告我既然吃了你的拿了你的,就要学会适当低头,懂得向你服软?”
清浅嗓音被水流声遮盖,于是江赏漫不经心提高几分音量: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了。”
“江总,我妈怀孕时你知不知道?是不是你给钱让她打胎、给完钱就不闻不问了?”
“这之后呢,你有关注过她吗?有没有想过打胎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又有没有想过万一她没有打胎,一个人生下孩子需要承受多少非议、咽下多少辛苦和委屈?”
江铭鸿板着脸沉默下来。
“你都没有。”
江赏甩了甩手上的水,替江铭鸿作出回答:
“你在明知道她已经怀孕的情况下,依然只拿出一笔钱,让她去打胎。”
“甚至因为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事后你可能都想不起当年还有这样一档事。”
“我承认,知道我的存在后你没有逃避任何责任,这些年对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手上的水自然晾干,江赏不想回去跟江铭鸿面对面,就背靠中岛台舒服一站:
“但很遗憾,江总,我记仇。”
“我可以尽量跟你相安无事,但我不会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至少现在不会。”
他说得笃定,不卑不亢迎上江铭鸿目光时没有半点躲闪,字字清晰诚恳:
“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降低对我的期待。”
“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于你和你的母亲,我真的……很抱歉。”
旺盛的自我意识到底被良知战胜,江铭鸿败下阵来,先一步避开了江赏的目光:
“你可以不原谅我,没关系。”
平心而论,在没有被江赏气到跳脚的情况下,江铭鸿是个优雅又养眼的男人。
优渥的家庭赐予他不凡的气度,岁月勤加打磨,又让他褪尽一身轻浮,将家庭的责任感稳稳撑了起来。
配上那张天生风流、一看就适合游戏人间的脸,饶是江赏看他全是负面滤镜,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他的确气场到位——矛盾、强势却不缺人情味,温柔与严厉通通直白,优缺点一目了然。
勉强算是个有魅力的王八蛋。
只可惜,这个人所撑起的家,不是江赏的家。
●
时针不知不觉走过半周,江赏打了个呵欠,自认为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冲江铭鸿简单点点了下头,就要上楼。
路过江铭鸿身边时又被他磕磕绊绊叫住。
“那个……小赏。”
男人清清嗓子,目光追着江赏走了一小段路:
“你那个……咳、胳膊上的伤,还疼不疼。”
“我没想打你,当时情绪太激动…没意识到手里还拿着东西,你要是还疼……就上点药,或者冰箱里有……”
“不疼,没事。”
江铭鸿紧张却努力的解释不可不谓不真诚,江赏心下好笑,说话时扫了一眼手臂上的伤:
“但是打人不是这样打的,你下手太重,有机会最好还是跟小肆谈谈心。”
“他很害怕,需要来自父亲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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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当许景修得知江赏现在住的房子是江铭鸿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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